從街頭發聲者到科學怪人:台灣設計師品牌SDOD新系列《Project #06 Still Alive》上篇

 SDOD《Project #06 Still Alive》/Photo Credit by SDOD

這篇文章大概是+DOC+有史以來撰寫過字數最多、長度最長的設計師專訪。

光聽完錄音檔、刪除閒聊片段、不能說的秘密……草稿仍然長達六千七百多字、滿滿九頁,導致原先預定一次發完所有內容,最後被迫分成依舊很長的上、下篇。

不過,最恐怖之處在於,近萬字的專訪,SDOD只跟我們聊了最新系列《Project #06 Still Alive》

也就是說,關於這個品牌、關於他們這幾年在歐洲的經驗,不好意思,大家真的要等講座才能聽到了(不是我們故意不問,是真的寫不完)

因為字數實在太多,本來打算抒情一番,但管理員打字打到手痛,所以決定留給各位自行閱讀,關於這個台灣設計師品牌如何從衝鋒陷陣的街頭發聲者,逐漸蛻變、省思、調整自己的步調,嘗試跳出產業框架,成為找出問題、接受問題、並且挑戰解決問題的角色。


Doritsu:「關於你說跟熊打架這件事情……」

Dt.:「其實是有的(笑)」

Doritsu:「《Project #06 Still Alive》其實是把我踏入社會成立的第一個品牌、第一個系列《科學怪人》重新詮釋了一遍。

SDOD的前五個系列,無論是《Project #01 REBEL》《Project #02 Hey Punk!Why You Always Die First?》都是關於憤怒和發聲,但從《Project #03 Kaiju Me》起,漸漸發現,有些人開始注意我們所關注的問題,但在這個社會中,我們依舊被當作『怪物』看待,所以《Project #03 Kaiju Me》是一個轉捩點。」

Dt.:「那時正好遇上318學運。」

Doritsu:「就像日本特攝片裡的怪物,他們的出現有時是惡意的、有時是無意的—只因為他剛好甦醒、對世界造成威脅、或太過奇怪,人類就要消滅他們。

其實我們這群因應社會大環境創作的人,需要經常觀察自己與社會,兩者之間角色對調的問題,因此,最初我們是發聲者,到了《Project #03 Kaiju Me》階段,我們開始省思,在不同人、與我們立場對立的人眼中,我們是不是變成了怪物?

到了以暴走族為概念的《Project #04 壞聚鬽 Kai Ju Me 》—這兩個系列可以說是關聯的—我們希望用暴走族的『幫派』形式,因為我們也確實在前三個系列中,認識許多願意跟我們一起面對問題、發聲人,所以這兩個系列主要在敘述—我們找到這群志同道合的朋友、要武裝起來、一起面對問題、一起走下去。

 SDOD《Project #06 Still Alive》/Photo Credit by SDOD

所以《Project #06 Still Alive》在視覺與表現手法上做了如此大的轉變?

Doritsu:「前面那麼多鋪陳—從丟汽油彈、審視自己的位置、找到同伴、到跟同伴一起內省—其實無論個人或群體,我們每個人身上都有許多不同的文化碎片、價值觀、以及記憶相連,過去我們因為身上的不同、嘗試丟出問題,而希望訴說的是『已經發現這些缺點,想要包容它們』

既使每個人都是不同的『軀塊』拼接而成、存在社會各個角落,我們仍然希望可以(將這群人)聚集在一起、讓力量更強大。

講白一點就是:新政府已經上任,目前看似不會再像過去,有那麼多憤怒、必須為某些群體、或不公不義的事件發聲,但我們並不認為這些事件已經結束,它們反而隱藏在曾經參與抗爭的人們身上,現在重新提起那些遭遇,曾經歷過的人便會與你產生共鳴。

因為經過抗爭,自己多多少少留下傷痕,如同科學怪人拼接而成的器官,可是沒關係,雖然帶著傷痕,但我們要繼續生活、更努力接受或發現擁有同樣傷痕的人。

《Project #06 Still Alive》的輪廓變比較直,是因為我們已經當過壞蛋、怪物、暴走族,希望嘗試用一個很直接、但稍微收斂的形象來告訴大家,我們是不一樣的存在,因為就算沒穿著特定束裝的人,心裡仍然可能經歷過這些事件,只是他們隱藏在表面之下,所以,我們嘗試用相對市場化的款式,以不同材質拼貼,表現看似正常的外表下,其實是由許多不同元素構成。」

 SDOD《Project #06 Still Alive》/Photo Credit by SDOD

脈絡有點類似街頭的抗爭者走入體制內,發現與解決問題?

Dt.:「不全然,但邏輯是對的,可是更關於整個大環境。

我們開始做社運人士或龐克這些主題,是因為我們發現自己被ㄧ些主流的、在那個時間點相對上層的既得利益者打壓,若以服裝為例,我們的風格是奇特、不跟流行的,講粗俗一點,是我們根本不鳥他們在幹嘛。

例如:我們對台客、御宅族等次文化抱持很大的關注,但這些族群在當時都被我們所從事的行業視為負面,直到近一年左右,逐漸出現很多品牌、甚至音樂開始關注這些次文化,雖然看得出國外影響,但仍有很大的比例來自本土。

所以,我們開始思考,原本我們都是坐在地上抗議、用身體佔據這些空間,慢慢地人越來越多,我們還需要佔據空間嗎?是否還有別的方式可以繼續往前走?

但我們並沒有進入到體系、也沒有當官。」

還沒有選立委?

Doritsu:「要先深耕在地(大笑)」

聽起來更像次文化轉變為主流文化的過程,但SDOD並沒有想成為主流,只是在大環境中,不知不覺進入「成為主流文化之前的階段」?

Doritsu:「所以—不能說被我們影響—但當我們發現越來越多創作者關注同樣議題,便開始思考『下一步能做什麼?』而不是一起搶位置或爭奪鋒頭,我們嘗試用相對深沉的方式溝通,不再需要那麼用力或打頭陣。跟我們同一世代的許多創作者們也開始退一步、檢視這些議題,不再用很激情的方式來訴說。

以我們兩位設計師而言,各自的人生階段也到了希望重新檢視、測試自己的狀態,因為SDOD的初段目的—讓更多人思考問題—已經達成,這些人也開始丟出問題,那麼本來負責丟出問題的人該怎麼做?能不能達到『不斷反省』這件事?並不是犯了錯誤需要反省,而是我認為身為設計師,很重要的精神在於能時時回頭檢視自己的作品。」

Dt.:「應該說,與時俱進。」

Doritsu:「現在的狀態是稍微放慢腳步,檢視一路走來的變化,許多問題已經得到或許是我想要、也可能是我不想要的答案,但已經能欣然接受『我就是一個科學怪人』來看待更多次文化創作者崛起。

選擇在Project #06重新詮釋同樣的題目,是因為在最初的品牌中,我必須要思考符合市場需求、能被大量生產的設計,當時的科學怪人是自卑的,而我想告訴大家,他是一個可憐的存在,因為他被創造又被遺棄、還被世人投注錯誤的形象,渴望呈現的是一個完全悲觀、自卑、甚至有點自溺的品牌精神。

可現在的心態則是非常清楚、並且能接受這些缺點,所以也算是給自己一份功課,在SDOD邁入第五年時,挑戰自己第一個主題,想知道:現在的我會用什麼新的材質、版型、以及手法來說故事。

由於目前SDOD的生產模式類似訂製,所以我可以更自在地挑戰複雜的版型與拼接材質,同時,這次的系列故意不把情緒擺在最前面,和SDOD一直在做中性款式有關。

目前市面上的中性款式,多半就是OVERSIZE,當然,這是一種方法,但所有的品牌都以OVERSIZE解決問題時,市場的選擇是否反而變更少?雖然以我們的方法,例如:用拉克蘭袖解決男女肩寬問題、以鬆緊帶或可調整的細節處理圍度等,仍然無法保證所有人都適穿,我們也沒有要收買所有人,但還是盡量將目標定成極大的範圍,來挑戰簡單快速設計氾濫的問題。

同時,希望消費者穿著看起來加分的服裝時,並不需要特意減肥瘦身,而是檢視自己的條件,例如:我自己是很大隻的女生、也很喜歡穿男裝,但有時男裝的細節仍令我很困擾,因此,創作過程中,我們針對版型進行了一些調整,像是肩寬加長、但袖寬改窄,利用捲起袖口來控制長度。」

Dt.:「Project #06花很多時間在版型細節,例如:西裝款式,版型男裝,因為科學怪人主題,肩墊相對比目前市售男裝厚,但袖子採用針織材質,在袖口處開洞,女模特兒穿著時,將袖口捲起,令手臂線條視覺上變修長。」

Doritsu:「我們希望消費者是選擇風格合適的服裝,而SDOD在一個可選擇的範圍提供款式。」

  SDOD《Project #06 Still Alive》/Photo Credit by SDOD
 SDOD《Project #06 Still Alive》/Photo Credit by SDOD

提到中性,市場上許多討論中性的品牌,多半先特別強調性別、再提出無性,但SDOD似乎很少討論性或性別,更傾向從輪廓解決身體結構問題?

Dt.:「其實這個部份很簡單—我以前都讀工科,後來進入幾乎都是女性的服裝產業,而Doritsu一直都是比較高大、非常男性化、朋友幾乎都是男性的女生。」

Doritsu:「所以身體從來就不是我的手段(大笑)」

Dt.:「我們甚至會互換衣服穿,所以我們的合作中,性或性別(對我們而言)是很自然的事,無須多提,就像我們也不太強調『美』,因為它在理念上是必然存在的。

SDOD的『中性』只是寫出來告訴大家,我們的衣服任何人都可以穿、也就不需要強調。」

Doritsu:「而且我們也一直在玩『換衣服穿』的概念,對有些男性來說,他不一定有女裝癖,而是喜歡女裝精緻的細節,可是尺寸太小;反之對女性而言,她也可能喜歡男裝俐落、簡約的設計,但衣服太大,所以我們一直在嘗試將男裝版型與女裝細節巧妙安排在一起。」

是否可以理解成:SDOD將服裝還原到「物件」與「風格」本身來探討你們所有的設計?

這個創作邏輯還滿有趣的,因為大多數探討時尚美學的論點,例如:品牌視覺、服裝款式、身體改造等,仍多半傾向心理學、佛洛伊德、性暗示一類理論,SDOD前幾個系列或多或少仍有男、女裝的細微分別,但Project # 6與其說中性,更接近無性?

Doritsu:「這跟我們兩人一直以來的收集癖好也有關係,Dt.喜歡蒐集日本戰國時代的知識與物件、以及研究東西方盔甲,我則喜歡蒐集畫很醜的印刷品、或很黃很暴力的獨立出版刊物,所以,找到兩個人都喜歡的視覺後,再有技巧的放大、複製、再造,是我們的創作癖好,過程中,我們並不特意強調男性或女性的性感,更想要還原『穿衣者的性感』。

許多設計師在創作時,早已設定布料、剪裁、裸露程度,企圖引導消費者想到性或性感,但我們基本上把自己當成工匠,只追求製作喜歡的衣服,不求性或性感同時存在於創作中,可是如果穿著衣服的人本身是性感的,那麼他/她穿任何衣服都會呈現性感,我們沒有設定SDOD的消費者必須擁有什麼形象,但藉著每一個系列的型錄,他們或許可以想像自己是否有穿上這些衣服的可能,至於他們穿上之後會變帥氣、陰柔、甚至變態,都是開放空間,並不特意將性或性別混淆或分開。」

Dt.:「在創作過程中,這並不需要特意被提煉。」

Doritsu:「這跟製衣者的習慣有很大關係,像我就無法信手捻來製作很性感的服裝—要是有需要,我會去買Vivienne Westwood,因為她很擅長,我們要尊重這個產業,我不會的就去買,尊重不同設計師的風格與技巧,硬逼自己做也很尷尬(笑)

但我今天才發SDOD沒有特別強調這件事。

昨天晚上,我將男模特兒與女模特兒穿同一套服裝的照片合在一起、分享到臉書,發現當男模與女模個別穿著時,大家其實沒有感覺,但當放在一起說是同一套時,那個化學效應是我很享受的—服裝專業的朋友想了解版型、非專業的朋友好奇為什麼視覺上仍有差異,這些都是我們試著慢慢拋出來、希望給大家新的視覺感受—當然,我們也可以製作非常誇張的設計,可沒有人會願意將它們視為可以穿出門的服飾。

所以,像前面所說,跟熊打架的其實就是我們自己(笑)」

 SDOD《Project #06 Still Alive》/Photo Credit by SDOD
 SDOD《Project #06 Still Alive》/Photo Credit by SDOD
SDOD《Project #06 Still Alive》/Photo Credit by SDOD

更多關於SDOD的《Project #06 Still Alive》創作過程與想法,敬請關注下篇
關於+DOC+過去撰寫的SDOD專訪,可以參考以下文章:

台灣新銳設計師專訪:SDOD 「Hey!Punk!Why You Always Die First?」

On My Body & Under My Skin II: SDOD服裝設計師 Doritsu & Dt

Project Wrong Way 2 : 曾致端 X 黃弱婍

SDOD × 紀物+DOC+

在台灣,人人談文創,人人談品牌,
但真正能將品牌做好、做滿、做自己,
不靠爸、不靠媽、不靠政府、不靠關係、還能出走到國際的獨立品牌,屈指可數,

所以,趁著SDOD在書館舉辦新系列預售會,
+DOC+決定請他們來好好聊一聊,
關於他們如何走出一條獨立設計師的血路,
還有他們連續參展三年,近乎他們第二故鄉的柏林。

9月17日 
SDOD《Project #06 Still Alive》預售會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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